清晨的阳光刚落在锦被时，卓华就睁开了眼。
她的脸上被压出淡淡的红痕，身上盖着床被子，怀里还有一床，身边的床榻是冰冰凉凉的。
少年翘着腿坐在桌子前，把玩着银白色的剑穗，将它抛起又接住，百无聊赖。
他看了一整晚的书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榻边的椅子上，卓华揉揉眼睛，起身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，大早上的美好心情霎时被毁得一干二净。
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，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：
《霸道王爷爱上我》
他他他不会看了一整晚吧！
卓华内心仍存有美好的希望，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想要将它藏起来。不料少年骤然回过头，瞧见她的动作，意味不明地眯起眼道：“你喜欢看这个？”
他昨夜给卓华捂耳朵差不多捂了一整晚。等到雨停后，他怕那雷声卷土重来，便候在这屋里，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做。
可屋子里什么都没有，他于是就把这本书看完了。
看完后当真是大受震撼，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。
卓华眼睛飞快地眨了眨，面上攀起微不可见的红霞。她欲盖弥彰地扯着被子，错开眼神道：“还、还行吧。”
没跑了。
她确实喜欢看这种书。
裴铭珏心情当真复杂得很，怪不得她会喜欢强取豪夺的桥段。
见小姑娘窘迫的很，正在将那话本子毁尸灭迹，他便也不再逗她，将银白色的剑穗别回剑上，笑着起身道：“我要出去一趟。”
歪过脑袋想了想，他又道：“去拿剑。”
院子里的地还是湿的，想来是下了一夜的雨。卓华念及那捂耳朵的恩情，赶忙蹬开被子下床，披好外袍，拢起头发道：“我给你打伞。”
裴铭珏看眼外边的艳阳天：“……没下雨了。”
“那可以遮阳！”小姑娘一下就穿好了鞋，亭亭玉立站在他面前，满怀期待地看着他。
裴铭珏劝她回床睡觉的话在转变兜了几圈，最后变成了默不作声地点点头。
但卓华说是要给裴铭珏打伞，最后却变成了裴铭珏给她打伞。
少年身姿挺拔，远比她高上不少，她得踮着脚才能让将伞举过她的头顶。又要打伞，又要踮脚，还要拎裙子，不晓得几忙。
所以她没走几步，手里的伞就被人拿走了。
少年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，犹若一阵清风。他举着竹骨伞，将两人笼罩在阴影下，垂眸轻笑道：“我来吧。”
甚至在出顾府大门时，还将伞给了她，怕她晒黑。
卓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，举着那把伞，心里愈发过意不去。
“裴夫人。”
卓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喊她，转过头发现说这话的人还是顾衍。
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，顾衍看起来和之前第一次见面时不大一样了。与她对视上的目光总是有些闪烁，人也没有那股嚣张的气势，看起来唯唯诺诺的，好像还有点儿怕她。
“怎么了？”对方不发难，卓华也无意刁难，毕竟人家包吃包住还给钱呢。
顾衍抿了下唇，小心翼翼地开口：“有些事想和裴夫人说，裴夫人可愿进屋一叙？”
不愿意。
卓华这么想着。
可在这个角度，顾衍看起来格外像已故的顾老太傅。
顾老太傅是个鬓发花白、脾气暴躁的老头子，却会在她小的时候耐着性子给她念话本子，每回上课都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——像是面人、糖串之类的。
卓华天生不是个读书的料，气跑无数夫子。只有顾老太傅从来不会动怒，耐心又温和地教导她，教她做人，教她做合格的公主，教她不愧于天地与世人。
顾衍是顾老太傅的独子，思及这一点，卓华话语一转，点点头道：“好。”
她倒要听听顾衍要说些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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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府的雅室宽敞明亮，布置简约大气，有名士之风。在生活习性上，他倒是极像顾老太傅。
室内只有一张矮几、一面宽大厚实、绣有山水花鸟画的屏风，还有套完整的茶具。
顾衍沏好茶，将茶杯推到她面前，垂眸道：“请用。”
垂在矮几下的手不自觉发抖。
卓华看眼茶杯，闻到熟悉的茶香，却并不喝，指尖轻轻将它往顾衍面前推了点点，笑吟吟地问道：“顾大人想说什么？”
顾衍闻言神情恍惚，长长地叹了口气，眼里似有泪光闪烁。他哽咽道：“我做了件错事，愧对父母，愧对天子，愧对苍……”
话未说完就被卓华打断。她伸出手比了个“停”的姿势，有点儿不耐烦道：“顾大人有什么事，直接说。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？”
愧对谁，就去和谁说啊。她又不通鬼神，没法把这些话捎给逝者。
他在这哭哭啼啼地忏悔，对象还是他讨厌的人。这种行为在卓华看来，还不如清明多烧柱香来得真诚。
顾衍梗了刹那，目光落在卓华身后屏风上那只山雀的眼睛上。山雀绣得栩栩如生，黑线勾的眼似乎闪着阴沉的光。
“我叛国了。”顾衍道，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在懊悔。